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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的感伤诗对《源氏物语》爱情叙事有何影响?

阳光养生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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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08 11:06:21

《源氏物语》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纪实小说,成书于十一世纪初的平安朝。日本平安文化的产生有赖于中国唐文化,这是不争的事实。白居易则被当时的日本贵族视为唐文化的重要代表,紫式部当年被召入宫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一条彰子皇后讲解白居易的作品《白氏文集》。

紫式部极为熟悉以及喜爱白居易,这直接体现在了《源氏物语》的叙事中。从叙事结构的角度看,《源氏物语》叙事的重要节点都集中出现了白居易的诗作,如描写桐壶帝和更衣之恋的《桐壶》卷,描写葵姬之死的《葵姬》卷,描写源氏流放须磨的《须磨》卷,描写源氏思念紫姬的《魔法使》卷,描写熏君寻访浮舟的《寄生》卷等。

从主题上看,紫式部一方面引用白居易的感伤诗表达对爱情的歌颂,如小说中出现次数极多的《长恨歌》,另一方面紫式部又引用白居易的讽喻诗表达对世事人情的看法,如“雨夜品评”中出现的《秦中吟·议婚》。

其中对《长恨歌》的引用尤为引人注目,它紧密地与整体叙事结合在一起。因此,下文笔者以《长恨歌》为例,分析白居易感伤诗对《源氏物语》爱情叙事的影响。

一、《长恨歌》的爱情感伤主题

紫式部不仅在《源氏物语》的重要节点处多次引用《长恨歌》中的诗句,更是以《长恨歌》为蓝本演绎出了《桐壶》卷。由此不难看出,《长恨歌》的对《源氏物语》的爱情叙事有着重要影响。

《长恨歌》是白居易最为著名的诗作之一,对于这首诗的主题尚存争议,目前学界主要观点有三种:爱情说、讽喻说及双重主题说。笔者认为《长恨歌》的主题应为爱情,主要依据有两点:一是白居易本人对《长恨歌》的评价,二是《长恨歌》本身的叙事结构。

在写给好友元稹的《与元九书》中,白居易曾经这样感慨道:

今仆之诗,为人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喻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

这段话大意是说自己看重的并非广受大家追捧的杂律诗和《长恨歌》,而是质直的讽喻诗和迂缓的闲适诗。“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这说明了白居易对本人作品的看法,同时亦表明了在《长恨歌》在白居易心目中并不属于讽喻诗。

白居易画像

通过分析《长恨歌》的叙事结构,亦不难发现这是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感伤诗。从结构上来看,《长恨歌》可以分为三部分:一为开头到“尽日君王看不足”,二为“渔阳鼙鼓动地来”到“回看血泪相和流”,三为“黄埃散漫风萧索”到“此恨绵绵无绝期”。第一部分叙述的杨贵妃得宠,第二部分叙述的是安史之乱导致杨贵妃和唐玄宗天人两隔,许多人据此认为《长恨歌》的主题为“重色思倾国”。

但值得注意的是,前两部分加起来不过二十一行,不过全诗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长恨歌》的叙述重点在第三部分,即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上。此外,这首诗题为《长恨歌》,所恨为何,并非“重色思倾国”,而是不能长相厮守的绵绵无期之恨。因此,诗的结尾写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杨贵妃画像

当然,笔者并不否认《长恨歌》中确有对杨贵妃专宠及安史之乱的反映,但这并不意味着《长恨歌》的主题就是“重色倾国”。换言之,那只是《长恨歌》的背景,而非着重描写的对象,因此所谓的“讽喻”并不能和“感伤爱情”一样并列为主题。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长恨歌》亦不是对历史事件的完全真实的再现,而是存在诸多浪漫的虚构之处。

二、《长恨歌》对《源氏物语》的影响

通过前文分析,可知《长恨歌》的叙述重点是唐玄宗之“恨”,这直接影响了《源氏物语》第一回《桐壶》的叙事,亦影响了源氏的爱情叙事。

1.对桐壶帝与更衣之恋的影响

《桐壶》卷中的桐壶帝对应唐玄宗,更衣对应杨贵妃,朝中大臣所发出的“唐朝为了有此等事”的议论即是明证。当然,紫式部对《长恨歌》的模仿不仅体现在桐壶帝对更衣的专宠上,还体现在对两人爱情的整体叙事上。

跟《长恨歌》的叙事重点放在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上一样,《桐壶》卷亦只花费了较少篇章描写桐壶帝和更衣相处的场景,而把重点放在了桐壶帝对已逝更衣的思念上。听闻更衣逝世,桐壶帝“心如刀割,神智恍惚,只是笼闭一室,枯坐凝思”,这和唐玄宗“回看血泪相和流”一样,都展现出了主人公极致的哀伤。

与唐玄宗始终对杨贵妃念念不忘一样,桐壶帝亦始终未能忘怀更衣,紫式部这样写道:虽然事过境迁,但皇上悲情不减,无法排遣。在看到更衣之母送给命妇之物时,桐壶帝更是想到了《长恨歌》中的诗句“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继而心想“这倘若是临邛道士探得了亡人居处而带回来的证物钿和金钗”。

在观阅《长恨歌》画卷之时,桐壶帝甚至一度拿更衣与杨贵妃作对比:诗中说贵妃的面庞和眉毛似“太液芙蓉未央柳”,固然比得确当,唐朝的装束也固然端丽优雅,但是,一回想桐壶更衣的妩媚温柔之姿,便觉得任何花鸟颜色与声音都比不上了。这表面上是想写桐壶帝心中的更衣甚于世间一切,实则是借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表达桐壶帝对更衣的思念。此外,桐壶帝亦想起当日两人所立的“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

《源氏物语》平安时期绘卷

因此,桐壶帝虽不像《长恨歌》中的唐玄宗求仙问道追寻杨贵妃,甚至在几年之后将爱情转移到了藤壶女御身上,但他亦始终没有忘怀更衣,对源氏公子的爱即可视为对更衣之爱的延续。事实上,对藤壶女御之爱亦是对更衣之爱的延续,因桐壶帝初见藤壶女御之时即心觉:此人容貌风采,异常肖似已故桐壶更衣。

2. 对源氏爱情叙事的影响

《长恨歌》中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恋爱模式不仅影响了桐壶帝与更衣之恋,亦对源氏的爱情叙事产生了较大影响。

葵姬为源氏公子的正夫人,素为不满源氏平日的轻薄行径,源氏虽为敬重葵姬,但对她的爱情却说不上有多深。直到葵姬因六条妃子生魂作祟濒临死境,源氏才开始意识到葵姬之美并对其表露爱意。

源氏影视形象

在葵姬死去之后,源氏心中产生了一股“恨”:为什么我一直认为将来自能得到她谅解,总是满不在乎地任情而动,使得她心怀怨恨呢?在写给左大臣的信中,源氏更是直接引用《长恨歌》中的诗句: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以此表达对葵姬的思念。

紫姬是源氏一手调养大的,虽为源氏最为珍爱之人,却也并非“三千宠爱在一身”。在紫姬去世之后,源氏对紫姬用情之深方才体现出来。其一为跟葵姬之死时所作的对比:葵夫人逝世,源氏遵制穿浅黑色丧服……此次紫夫人逝世,他穿的丧服黑色稍深。其二为源氏万念俱灰的表现:源氏一心希望早日遁世,只管“今天,明天”地计算;胡乱度送岁月,但觉身在梦中。

小紫姬

《魔法使》一回中源氏的悔恨之心达到了极致:从前干了许多有头无尾之事,常使紫夫人对他怀恨,不胜后悔。此时源氏是想起了在和紫姬确立关系之后,自己还与胧月夜与三公主产生关系,致使紫姬心生幽怨。源氏一生猎艳无数,在紫姬去世之后,方才真正反省自身,颇有忏悔之意。看到无数流萤到处乱飞之时,源氏不禁想起了《长恨歌》中的诗句: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不难看出,源氏对葵姬和紫姬的感情,是在葵姬和紫姬之后才发挥到极致的,这和《长恨歌》将叙事重心放在杨贵妃死去之后是一致的。只不过唐玄宗“恨”的是不能与杨贵妃长相厮守,而源氏恨的则是生前没能一心一意对待紫姬。

结语:

《长恨歌》中唐玄宗追寻杨贵妃亡魂的情节其实在《源氏物语》中亦有体现,主人公为源氏名义上的儿子熏君(实为三公主与柏木私通所生)。《寄生》卷中熏君曾对浮舟说“为了寻访亡魂在处,即使是海上仙山,亦当全力以赴”,此处即是化用《长恨歌》中的“忽然海上有仙山”之故事。

总之,《长恨歌》中的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叙事对《源氏物语》中桐壶帝、源氏和熏君三代人的爱情叙事都有着较为明显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