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999年6月,美国夏威夷。
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从夏威夷机场走出,看着大街上看着络绎不绝的人影,这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男人名叫杨瀚,是曾经发动西安事变的杨虎城将军的孙子,这次来夏威夷,要拜访一位长辈的故人——张学良将军。
99岁的张学良已经行动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当杨瀚见到张学良本人时,没想到他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平淡。
两人的见面,张学良也只说了几个字,就草草结束,这让不远万里来拜访长辈的杨瀚有些不是滋味。
张学良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态度面对杨虎城后人?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这一切还要从1936年那场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说起。
一、鸿门宴内抓光头,西安事变行兵谏
1936年12月12日,当晚,正睡在华清池的蒋介石突然被几声枪声惊醒。
虽然当了几年委员长,可他的警惕心没有消失。
听到枪声的蒋介石,心中顿感不妙,他立马从床上爬起,衣服都没穿好就直接跳窗而逃。
可这场针对他的“兵谏”早已蓄谋已久,很快,狼狈的蒋介石便被带到张学良和杨虎城面前。
心中早已猜出真相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娘希匹,老子英雄一世,竟中了你们的鸿门宴!”
在整个西北,除了共产党,敢向他动手,又能向他动手的,除了这两人,还有谁?
只是没想到,这次西安之行是为自己设立的鸿门宴,这两个人居然如此大胆。
“杨虎城,这狗东西就算了。张学良,老子平日里对你不薄,你居然勾结外人来对付我,好得很,好得很呐。”
对于蒋介石的辱骂,草莽出身的杨虎城并不在意。但旁边的张学良眼神却有些躲闪,对蒋介石不敢直视。
尽管他知道这次兵变是为了天下,并不谋半点个人私利。
之所以不敢直视蒋介石,是因为他能来西安,全是张学良的主意。
早在12月2日的时候,张学良前往洛阳,对蒋介石报告称:
“部下不稳,势难之称,恳求委员长前往西安训话。”
这才有了蒋介石12月4日的西安之行,给事变提供机会。
虽然骗了蒋介石,但张学良并不后悔。
自九一八事变发生,张学良执行蒋介石“不抵抗”政策,没打一枪一炮就退出东北,让日本轻易占领了东三省,他因此事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
如今,日本人得陇望蜀,进攻北平,占领华北的意图,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整个华北危在旦夕。
而这一切,有相当大的原因,要挂在他张学良的头上。
如果不是他不抵抗,整个东北三省也不会这么快沦陷,如今的天津、北平也不会面临危机。
而日本人的入侵越发猖獗,同样离不开蒋介石的纵容。
九一八事变之后,蒋介石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将矛头指向共产党,对红军多次围剿。
对于日寇的侵略,蒋介石不仅置之不理,还对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官兵实行打压。
张学良一直都想弥补曾经的错误,在得知杨虎城想发动“兵谏”时,他深表赞同。
在他看来,抓住了蒋介石,逼迫他放弃对共产党的打击,转而联共抗日,这必能改变中国被日本侵犯的局势。
然而,当两人兵谏的消息被电告全国时,天下哗然,各种批评和赞扬的声音随之而来。
其中对于张学良的谩骂声最多,因为他的官位比杨虎城高,有许多人将他当作最主要的领导者。
当时,除了国民党高官对他进行批评,许多文化界人士,也抨击张学良兵谏行为不妥。
胡适在《大公报》上,发表《张学良的叛国》一文,称他“祸国误国”。
而北平的许多大学校长也骂他是“国家民族之罪人”,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不要作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给日本可乘之机。
在如此疯狂的舆论压力下,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张学良,也不免有些动摇,幸好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对于全国的负面舆论,张学良发出通告:
“我与虎城兄将天捅了个大窟窿,而唯有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才能将这窟窿补上。”
对于蒋介石,张学良感观上是不坏的,因为宋美龄的缘故,两人平时私交深厚。
在抗日上,他对蒋介石始终存有幻想。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丝“妇人之仁”,未来会让他们二人遭遇怎样的惨痛代价。
二、囚禁多年见故人,身死抱憾未成行
1936年年末,宋美龄、宋子文等人来到西安,就释放蒋介石的问题,与二人谈判,最终达成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决定。
其实,蒋介石刚刚被控制,张学良就给孔祥熙和宋美龄致电,保证不会伤害蒋介石。
在他看来,只要蒋介石抗日,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他会承担一切责任。
可要求蒋介石在协议上签字时,他只是口头保证,并不签字,对此宋美龄和宋子文均出面做担保。
但杨虎城并不信任他,在其看来,蒋介石这样底层出身的枭雄人物,出尔反尔不过家常便饭,故而要求蒋介石一定要亲自签上姓名。
谈判一时间僵持下来,只是蒋介石深知情况对自己不利,他便准备先假意签字,同意两人的抗日要求。
等回到南京后,再对两人进行清算,所谓联共抗日的协议,还真的是废纸一张,他随时可以推翻。
不过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是让张学良护送自己回南京。
也正因“是否放蒋介石回南京”一事上,杨虎城与张学良发生巨大分歧,还差点导致两人决裂。
蒋介石在《西安半月记》之中这样写道:
“12月24日夜,闻杨虎城坚决不主张送余回京,与张争几决裂。”
在杨虎城看来,张学良亲自去送蒋介石回南京,无异于送死,他并不希望这位好友明知故犯。
但张学良却不这样认为,他说:
“要给他撑面子,使他恢复威信,今后好见人,好说话,好做事。”
实际上,杨虎城不知道的是,张学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回去就是用命填这个窟窿。
彼时,张学良没有征得杨虎城的同意就走了,看起来十分仓促。
无力阻止的杨虎城,只能无奈的看着他护送着蒋介石离开。
此刻两人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回到南京的蒋介石,每每想起这事,心中便是后怕和愤怒。可当时杨虎城和张学良因为要抗日,在全国舆论下风头正盛,他一时不好下手。
时间慢慢流逝,西安事变的风头一过,蒋介石便对二人展开清算。他们先是被蒋介石调离军队,接着就是长久的囚禁生涯。
1949年8月,在蒋介石逃亡台湾前夕,下令毛人凤清尾。9月6日,被囚禁十二年的杨虎城及其家人、秘书共8人遇害。
而张学良却因为宋美龄等人求情的缘故,早在1946年,就被押往台湾囚禁,没有被斩尽杀绝。
杨虎城遇害时,虽然也有子女被株连,但他被抓前“另有安排”,因此还有五个女儿和杨拯民一个儿子留存下来,前文提及的杨瀚,就是杨拯民的儿子。
对于家族的血海深仇,杨拯民一直记在心头,耿耿于怀。
杨虎城遭囚禁前,杨拯民就被父亲秘密送走,此时他刚刚15岁。
杨拯民虽然年少,但因为西安事变,以及父亲的言传身教,他早已看清国民党的真相,明白中国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1938年,杨拯民来到延安,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国家和民族的未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幸运的是,在这里,他遇到了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思。
两人互相支持,成为莫逆之交,张学良与杨虎城两位将军的友谊,在他们二人之间延续了下来。
解放后,张学思立功成为将军,被组织安排负责海军学校的创建。
而杨拯民则参与到新中国的建设中,他来到艰苦的甘肃玉门,主持油矿生产工作,尽管两人天南海北,但也始终保持着联系。
在此后的岁月里,不管经历怎样的风雨,张、杨两家也互相支持。
90年代初,蒋家王朝倒台,90岁高龄的张学良被释放,重获了自由。杨拯民得知这件事后,十分高兴。
在西安事变之前,那时他是见过张学良的。
在他眼中,张学良不像父亲一样严肃,反而幽默风趣,有时候会逗他玩,还会和他们一起游戏。
而张学良在得知杨拯民还在世的消息后,也在这一年,托人带来亲笔题词:
拯民世弟:爱人如己,张学良敬书。
七十九年十二月廿一日。
收到这幅字杨拯民十分激动,他还跟儿子杨瀚说:
“张先生太客气了,应该叫世侄才是。”
1991年9月份的时候,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森曾经回过大陆,来到东北,重游故地,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张家祖宅。
值得一提的是,他回到东北那一天正是9月18日,不知是不是巧合。
当时杨拯民希望张学良能够回大陆见一面,然而,张学良回去之后,便与夫人赵一荻到夏威夷定居。
他特意询问张学森,问他张学良是否还会回来,可张学森回答:
“他可能就不回来了。”
1996年,准备过95岁寿辰的张学良,专门托人传信给杨拯民,说道:
“60多年没见了,希望这一次能见一见拯民。”
得到传信的杨拯民便想要去夏威夷,可签证才刚下来,他却被查出了癌症。
这一病,从此故人相隔,天各一方。
1998年10月,被病痛折磨了2年的杨拯民去逝,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在张学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悲痛的从美国夏威夷发来唁电:
“痛悉世侄杨拯民常委千古,请节哀顺变。”
由于父亲未能成行,杨瀚便希望完成他的遗愿,去夏威夷看一看这位长辈。
三、远渡重洋访故人,长辈冷漠难释怀
1999年,杨瀚乘坐飞机来到夏威夷,来接机的是张学良的侄女张闾蘅。
当年张学良被囚禁台湾时,张闾蘅就经常陪伴在他和赵一荻身边。
直到1991年蒋家王朝在台湾倒台,囚禁数十年的张学良才被释放出来,重获自由。
张学良年纪大了,平日里许多生活琐事也是张闾蘅在负责,后来张学良夫妇于1995年定居夏威夷,她也搬来这边照顾二老。
对于张闾蘅,杨瀚并不陌生,张杨两家作为故交,几代交好。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与台湾逐渐实现三通,数十万人回到大陆寻亲。
1983年,张闾蘅来北京时,杨瀚的父亲杨拯民便招待过她,还托她给张学良带去故乡的礼品。
在张闾蘅的带领下,几人谈起老一辈旧事,有说有笑的来到一家教堂的门口,见到了正在做礼拜的张学良。
这是杨瀚第一次见到张学良。
此时张学良坐在轮椅上,和普通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亲眼见到这位活着的历史时,已经45岁的他,依旧和年轻人一样心中略微有些激动紧张,时代的差距,也让他感觉到一丝陌生和隔阂。
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沉闷,可很快被张闾蘅打破。
她向张学良介绍:
“大伯,你看谁来看你了,他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拯民的儿子杨瀚。”
杨瀚执晚辈礼向张学良问好。
听说来人是杨虎城的后人,坐在轮椅上张学良突然反应过来,神情一怔,眼角下意识有些低垂,好似回忆起了从前,接着,他神色平静地道:
“你好,谢谢。”
原本有些嗫嚅的嘴角,好像有些想说的话,却不知道怎么没说出口。
眼见气氛又陷入了沉寂,张闾蘅不好将远道而来的客人被冷落,只好转移话题。
可这一切都落入了杨瀚眼里,在他看来都饱含深意。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他,只能以老人年纪大了来说服自己。
最后,给老人祝寿结束之后,他返回国内,重归正常生活。
第二年,张学良百岁寿宴,杨瀚也去祝寿。
这一次也和之前一样,面对上前打招呼的杨瀚,张学良依旧只是礼貌地问好,便没有其他的回应。
对于张学良的态度,杨瀚作为西安事变的研究专家,在他看来,大概是对过去难以释怀吧。
回顾过去,如果不是他执意将蒋介石送回南京,或许曾经亲密的战友,就不会被迫害至死?
虽然他没有后悔过,但他的心是矛盾的,就如九一八时,拱手让出东北一样。
早在1991年的时候,邓颖超曾给他写过信,希望他能回大陆看一看。
但张学良拒绝了,说了句:
“物是人非事事休。”
随着一个个熟悉的人离去,如今,就连那个清朗的少年杨拯民也去了。
面对这日新月异的世界里,还有什么可值得留念?
他虽然活在了现在,可他的时间早已定格在了过去,定格在那个动荡的时代里。
面对曾经好友的后人,他想说什么,可封闭在过去的灵魂,却说不出口。
他觉得也许将这一切带进墓堆,也许才是真正的归宿。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想为故人正名。
1991年,张学良接受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中心的张之丙姐妹的访谈,他平静的说道:
“西安事变,杨虎城才是主角!”
如果面对杨拯民,他尚且能回忆过去,但面对完全陌生的杨瀚,已半截身体入坟墓的他,除了淡漠还剩下什么?对此,杨瀚也能理解。
2001年张学良离开人世。
不知他是否知道,曾经他最崇拜的周总理在弥留之际,还嘱咐众人:
“不要忘记在台湾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