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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传,从“彷徨”之中,生出“呐喊”

爆米花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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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2 13:18:12

《明暗之间:鲁迅传》

[日]丸尾常喜 著

陈青庆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

“从来如此,便对么。”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之流的话。”

今年是鲁迅诞辰140周年。鲁迅先生是近代以来文化艺术界最有影响力的代表性人物,是我国思想文化战线上一面光辉的旗帜。他一生研习不辍,在多个领域都有开拓性贡献。

“我们人类的历史,会出现一种正如其字面意义那样可被称为 ‘过渡期’的时代。在长达3000年的时间里,位于东亚、幅员辽阔的中国一直以周边各国难以匹敌的文化为傲。然后,19世纪中叶的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西欧的冲击下动摇、苦闷、摸索,这一长达百年的激荡历史或许正是这种过渡期的典型代表。出生于1881年、逝世于1936年的鲁迅,恰恰生活在这段过渡期当中。在鲁迅的一生中,与其说他常常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是一种过渡性的中间物,不如说他主动背负了自己作为中间物的命运而活着。” (选自丸尾常喜《明暗之间:鲁迅传》)

就像“日本鲁迅研究的集大成者”丸尾常喜在《明暗之间:鲁迅传》中展示的那样,鲁迅之所以厚重、深刻,是因为他始终专注于现实和理想之间烦难跋涉的距离,始终作为行动者而非旁观者,纵身投入于时代的洪流中,将自己背负的历史、斗争的现实、思考的未来扭结在一起,以批判自身的方式,反思社会、质问历史,在挣扎中砥砺出不断反抗的智慧和勇气。

内容简介

同样的肉身,飘摇的世界,他如何从绝望中生出了言说的勇气?

无法踏进光明亦无法退回黑暗,如何于大时代的夹缝中艰难安放自身?

本书为日本鲁迅研究的集大成者丸尾常喜面向大众读者撰写的鲁迅全传。全书分为9章,时间跨度从鲁迅出生一直到去世,以鲁迅生活过的城市(绍兴—南京—日本—杭州、绍兴—北京—厦门、广州—上海)为线索展开论述。

作者旨在以具体生活场景揭示文学作品的诞生秘密,通过对大时代氛围的捕捉还原鲁迅的内心变化,从而品鉴名作(如《狂人日记》《阿Q正传》《野草》《两地书》)的背后故事。作者语言风格明白晓畅,描绘出鲁迅面对原生家庭的束缚、留学生活的寂寞、职业生涯的苦闷、朋友的离世、兄弟的反目、包办婚姻与真切爱情的纠结时,所拥有活生生的软弱和痛苦。在“斗士鲁迅”的形象背后描绘出生而为人的种种具体困境,以及从这种困境中生长出的悲壮勇气。

作者简介

作者 | 丸尾常喜(1937—2008)

生于日本九州熊本县,毕业于东京大学文学部,曾在大阪市立大学师从鲁迅的及门弟子增田涉攻读中国文学专业硕士课程。历任北海道大学助教授,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与文学部教授、大东文化大学教授、东洋文库研究员等。著作有《“人”与“鬼”的纠葛:鲁迅小说论析》《鲁迅〈野草〉研究》等,译著有《鲁迅全集(第2卷)》《彷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等。丸尾常喜是日本战后第二代鲁迅研究者,也被誉为日本战后鲁迅研究的集大成者,开辟出了与竹内好完全不同的、崭新的研究。他对鲁迅的研究,被誉为竹内好“竹内鲁迅”、丸山升“丸山鲁迅”之后的“丸尾鲁迅”。

译者 | 陈青庆

现就职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五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翻译家班)学员。近年来主要从事中日文学比较研究与日本文学翻译实践,译有《揪芽打仔》《别人的脚》《岛中之海》《……然后再度记下文字时》等日本文学作品。

下文为本书策划编辑薛羽所作书评,原刊发于《深圳特区报》

1931年3月,鲁迅主动邀请一位日本青年来到家里,为其讲解《中国小说史略》及《呐喊》《彷徨》,每天从两点左右学习到四五点钟,一直持续了三个月。青年归国后,两人保持书信往来,师弟情谊成为中日文化交往的佳话。这位青年就是后来第一套鲁迅全集——日本改造社《大鲁迅全集》的编译者之一、著名学者增田涉。他致力于中国文学研究,培养了众多后学,内中翘楚便有在大阪市立大学跟随其攻读硕士、后来成为东京大学教授的丸尾常喜。关于鲁迅和中国,丸尾亲承乃师教诲,深受两代人的精神影响。他写有《鲁迅:“人”与“鬼”的纠葛》等专著,参与翻译日文版《鲁迅全集》,同时向大众描绘了真切可感的鲁迅肖像,也就是这本最近译介到中文世界的《明暗之间:鲁迅传》。

传记的日文版收录于集英社20世纪八九十年代陆续出版的“中国的人与思想”丛书,该系列集结了沟口雄三等中国研究领域的一时之选,为孔子等12人立传,鲁迅则是当中唯一的现代中国人。其传记原副题“为了鲜花甘为腐草”,腰封称作“黑暗中寻求光明,终而不屈的灵魂记录”,均传递出写作者丸尾常喜对传主形象的基本认识。他在“序章”中更表达了自己把握鲁迅上述生存方式的立足点:“作为一个将过渡性中间物视为自身命运并加以承担的人,他是如何在仅此一回的生命中活下去的。”这句话稍嫌拗口,却提示了传记的写作关怀及线索:传统与现代之间的鲁迅,如何不断面对挫败和失望,继续挣扎和反抗,呈现独特的生活方式、文学面貌和精神结构。

日文版封面

《明暗之间:鲁迅传》以鲁迅平生所涉地理空间为章节,勾勒出他遍历中日两国九城的生命轨迹。故乡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转而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虽说也有着接触新事物的欣喜,但更多则是现实生活的不断碾压:日本留学的苦闷屈辱,提倡新文艺的无人响应,北京公务员生涯的寂寞厌倦,大学职场的幻灭失落,再加上旧式婚姻的不幸,兄弟怡怡的破灭,重获真爱的犹疑,同侪后辈的攻击……这些百年前“小镇青年”的郁闷,“人到中年”的危机,似乎离今天的每一个普通人也不那么遥远。按照传记对鲁迅的描述,传统社会、传统文化所给予他的旧教养与感觉,现实生活使他背负的精神创伤和罪与耻的意识,进而还有他自身称为“个人主义与人道主义起伏消长”的生存方式所内含的激烈矛盾,这一切形成了他的思想,影响着他的行动,并将历史与现实把握为他独特的文学世界。他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绝望的反抗”。这是丸尾常喜从动荡大时代的背景之中,洗练裁出的鲁迅剪影。

丸尾常喜认为,他的鲁迅研究至少要超越时间与民族这两重障壁,因而依据“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的方式予以接近,研究对象既是鲁迅及其文学,也是文学内外的中国。具体而言,“尽可能地将鲁迅作品所展现的事象返回到鲁迅生活的时空,加深对鲁迅作品作为前提的那些事象的历史、社会、民俗等意义的理解,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他的文学与中国相”。身为外来研究者,既要了解异国的状况,又要把握文字的内涵,不得不采取上述看似笨拙的办法,从而也构成了丸尾的写作特色。此外,传记颇为注意鲁迅与中国传统的关系,以大量戏曲、科举、民俗材料为基础,读入鲁迅小说、散文中的绍兴与中国,从中读出民间“小传统”或土俗世界之于鲁迅的重要意义。丸尾略费笔墨爬梳鲁迅的房族世系、科考的制度、目连戏的因缘,深入触达传统在鲁迅心灵投下的长影。

人物传记的主体固然是个人的生活,不过丸尾充分意识到,鲁迅及其叙事已然成为中国近代经验和看待经验的方式,比如“《朝花夕拾》是一本回忆文集,是步入中年的鲁迅对自己从幼年至青年的体验所做的回顾,但该书通过一个人从幼年时期的家庭生活到辛亥革命前后的体验,生动地呈现出中国近代历史的巨大变化。我们能够在个体的历史中清晰地品读出民族历史的缩影”。他还指出,“书中所描绘的往事是鲁迅在写作时整理和读取的体验,所以我们或许不能原封不动地接受鲁迅的说法”,提醒注意叙述者的姿态,也提示了不仅要以“历史的”方式,而且应以“文学的”方式来阅读和把握鲁迅。

与此同时,丸尾常喜努力对“私事”进行思想性的理解,即从中把握“看似完全个人的私事是如何与鲁迅思想上的根本问题密切相关的”。他重视以“耻辱”意识来勾连、凸显鲁迅早年经历、留学体验、“国民性”思考、《新青年》写作等当中对于民族陋习的批判,对于“真的人”的呼唤,对于自我“中间物”存在的把握,并由此串联起对“幻灯片事件”作为鲁迅“文学根源的原初场景”的认识,对“民族的自我批评”作为鲁迅文学特色的理解,对《狂人日记》等经典作品的解读,以及对“婚姻”“爱情”作为鲁迅生存方式和精神过程的最集中呈现。正是经由早年直至20世纪20年代中期的各种“公事”及“私事”,鲁迅不断挣扎调整着自我,从“将生命完全寄托在自己的过渡性之上”,经历“与其内心难以抑制的‘生命的一次性’剧烈摩擦”的“彷徨”,继而“从过去的魔咒中解脱”,终于踏入一个新的战场,可以“同时实现生命的一次性与过渡性”。于是,按照丸尾的理解,“鲁迅的思想到广州时期已经基本成型”,他从“封闭的青春”走出,心情和精神逻辑已经化解了以往的矛盾与困惑,走向20世纪30年代的生活与战斗。

钱理群先生在这本传记中文版的推荐语里,对中日鲁迅研究作了比较性的观察:“鲁迅是需要隔开一定的距离去看他的”,这也提示了丸尾版鲁迅传的特点和意义。当然,没有“包袱”,并不意味着没有研究立场或问题意识,毋宁说,好的研究自有其向着历史与现实的深刻提问。丸尾常喜“一直想通过鲁迅的文学来思索、理解中国的社会与文化,而且由此在对于人的观点与对于社会、历史的理解方式诸方面也多承教泽”。这种朴素的学习姿态,能为今天重新走近鲁迅、读懂我们自身的历史提供一些启发。